第十章 血月
王中郎将的咆哮如同惊雷，在丁字柒号仓廪狭窄的空间内炸响，震得灰尘簌簌落下。仓廪门口的光线被数名顶盔掼甲、手持长戟的魁梧甲士堵得严严实实，肃杀之气扑面而来。为首的王中郎将，身材魁梧，面如重枣，一双鹰眼死死锁定挡在裴琰身前的李昭，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。
“李昭！还不束手就擒！莫非真要本将亲自动手？！”王中郎将手按刀柄，声音冰冷刺骨。他身后，更多的北衙禁军甲士涌来，将仓廪出口围得水泄不通。周主簿和库丁们早已吓得瘫软在地，瑟瑟发抖。
李昭的手同样按在腰间横刀的刀柄上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胸甲内侧，那块冰冷的矿石和更诡异的青铜残片紧贴着肌肤，仿佛两块烙铁，提醒着他手中掌握着怎样惊天的秘密，也带来了何等致命的危险。他不能退！退一步，不仅前功尽弃，狄公的信任、裴琰的安危，乃至这关乎帝**危的秘密，都将万劫不复！
“王将军！”李昭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，毫不退缩地迎上对方的目光，“末将奉旨协理狄少卿查办上元夜火案！在此核查工部物料旧档，乃职责所在！何来擅离职守、肆意妄为之说？将军若对末将所为有疑，大可向狄少卿质询，或具本上奏！但此刻，末将职责在身，恕难从命！”他再次搬出“奉旨”和“狄少卿”，试图以势压势。
“奉旨？狄少卿？”王中郎将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，如同夜枭啼鸣，“李昭！你休要拿圣旨和狄仁杰压我！你昨夜巡防失察，致生巨变，已是罪责难逃！今日又抗命不遵，擅闯工部重地，形迹可疑！本将怀疑你与昨夜大火乃至先前延喜门刺杀有所牵连！拿下你，正是为肃清宫禁，以儆效尤！给我上！”
“遵令！”数名如狼似虎的甲士挺戟上前，冰冷的戟尖闪烁着寒光，直指李昭和裴琰！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点，一触即发！
裴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，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。他虽不通武艺，但此刻也握紧了拳头，准备拼死一搏。青铜残片带来的悸动感仍在体内隐隐回荡，与眼前的生死危机交织在一起，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眩晕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！
“住手——！”
一声威严断喝，陡然从仓廪区入口方向传来！那声音不高，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，瞬间压过了王中郎将的咆哮和甲士的呼喝！
众人惊愕望去！
只见大理寺少卿狄仁杰，身着深绯官袍，神色沉静如水，在数名皂衣捕快的护卫下，正缓步而来！他步履沉稳，仿佛闲庭信步，但每一步踏在夯实的土地上，都带着无形的威压。他身边，那位精悍的捕头目光如电，手按铁尺，气势凛然。
狄仁杰的出现，如同定海神针！原本剑拔弩张、一触即发的对峙场面，瞬间为之一滞。王中郎将的甲士们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，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位突然驾临的朝廷重臣。
“狄少卿？”王中郎将脸色一变，眼中闪过一丝忌惮，但随即被更深的怒意掩盖，“此乃北衙军务！狄少卿此来何意？”
“军务？”狄仁杰走到近前，目光平静地扫过王中郎将和他身后如临大敌的甲士，最后落在被围在仓廪内的李昭和裴琰身上，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讥诮，“王将军好大的威风。老夫奉旨查办上元夜火案，李旅帅奉旨协理。老夫命他二人核查工部物料旧档，何来军务之说？王将军不问青红皂白，便要锁拿奉旨办案之人，莫非……是想阻挠圣命，包庇真凶？”他言辞犀利，反手就将一顶更大的帽子扣了回去！
“你……！”王中郎将气得脸色涨红，却又一时语塞。狄仁杰的“奉旨”和“阻挠圣命”如同两座大山，压得他难以反驳。
狄仁杰不再理会王中郎将，目光转向李昭和裴琰，语气沉稳：“李旅帅，裴琰，你二人查证可有结果？”
李昭立刻抓住机会，大声道：“回大人！经查，贞观二十二年三月初七，工部库吏赵槐利用职权，私自截留方三尺青礞石，未按记录运往离宫工地！并在其存放此石的丁字柒号仓内，发现可疑信物！”他一边说，一边从胸甲内侧取出那块刻着“龙渊”符号的黑色矿石，双手奉上！
狄仁杰接过矿石，目光锐利地扫过那熟悉的扭曲符号，眼中精光一闪！他并未立刻追问那更重要的青铜残片，显然深知此刻并非详谈之地。
“赵槐？”狄仁杰的声音陡然转厉，“此人正是上元夜火案重大嫌疑人！其行踪诡秘，私藏信物，截留工部物料！王将军！”他猛地看向王中郎将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，“你口口声声要肃清宫禁，缉拿嫌犯！如今嫌犯赵槐下落不明，其同伙可能仍在工部潜伏！你不去全力追查真凶，却在此阻拦奉旨办案之人，是何道理？！莫非，你与那赵槐，也有什么瓜葛不成？！”
“狄仁杰！你血口喷人！”王中郎将勃然大怒，气得浑身发抖！狄仁杰这顶“包庇真凶”甚至“勾结嫌犯”的帽子扣下来，分量可比他之前扣给李昭的“形迹可疑”重得多！
“是否血口喷人，自有公论！”狄仁杰寸步不让，声音如同寒冰，“此案涉及宫禁安危，陛下震怒！所有线索、证物，皆需即刻封存，带回大理寺严加勘验！任何人不得阻拦！李旅帅，裴琰，带上证物，随老夫回衙！”
“是！”李昭和裴琰齐声应道，心中大定！
王中郎将脸色铁青，胸口剧烈起伏，看着狄仁杰那不容置喙的神情，以及他身后那些虎视眈眈、明显只听命于大理寺的捕快，再看看自己手下那些因狄仁杰出现而气势明显受挫的甲士……他明白，今日想强行拿下李昭，已绝无可能！甚至可能被狄仁杰反咬一口！
“好！好一个狄仁杰！”王中郎将咬牙切齿，眼中充满了怨毒，“今日之事，本将记下了！我们走！”他恨恨地一挥手，带着满腹憋屈和不甘的甲士，如同潮水般退去。临走前，他那怨毒的目光在李昭和裴琰身上狠狠剜过，如同毒蛇的信子。
仓廪区再次恢复了寂静，只剩下灰尘在光线中飞舞。周主簿等人早已瘫软在地，如同虚脱。
狄仁杰看着王中郎将远去的背影，眼神深邃，并无丝毫轻松。他转向李昭和裴琰，目光落在李昭依旧紧绷的脸上，沉声道：“此地不宜久留，速回大理寺！”
大理寺签押房，门窗紧闭，烛火通明。只有狄仁杰、裴琰、李昭三人。桌上，静静躺着两件证物：那块刻着符号的黑色矿石，以及——那块边缘扭曲、纹路诡异、中心深刻着“龙渊”符号的青铜残片！
残片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金属光泽，那扭曲的环形符号仿佛活物般，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。
“详细说说，此物发现经过。”狄仁杰的目光紧紧锁定着青铜残片，声音低沉。
裴琰深吸一口气，将仓廪内如何发现矿石，又如何在其下方挖掘出这块青铜残片的过程详细道来。他刻意强调了当自己触碰到残片时，那种强烈的灵魂悸动和诡异的温热感。
“温热感？”狄仁杰眉头紧锁，伸出手指，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青铜残片的边缘。指尖传来的是冰冷的金属触感，并无异常。“老夫并无此感。”他看向李昭，“李旅帅，你呢？”
李昭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，他回想起当时的感觉，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迷茫：“末将……末将在裴琰触碰此物时，亦感心悸……如同……如同血脉深处某种东西被强行唤醒，狂暴难抑……”他无法准确描述那种源自灵魂和血脉的痛苦共鸣。
狄仁杰的眉头锁得更紧。裴琰的特殊感知，李昭的血脉共鸣……这绝非寻常之物！他拿起青铜残片，凑近烛火，仔细端详着那诡异的纹路和中心的符号。
“此物……绝非我中土形制。”狄仁杰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，“纹路扭曲盘旋，古奥难明，隐隐透着一股蛮荒邪异之气。这符号……”他的指尖抚过那深刻的环形，“与矿石、石片、镇纸上的一致，但更加凝练，更具‘神’韵，仿佛……是某种力量的源头或载体。”
他放下残片，目光如电，扫过裴琰和李昭：“上元夜火，目标非老夫，非宫禁，而是制造混乱，助赵槐之流转移或获取此物！延喜门刺杀，亦可能与此物或其背后势力有关！‘龙渊’……此名，绝非空穴来风！它所指代的，或许就是这种源自远古、蕴含不祥力量的……器物！”
狄仁杰的论断，让房间内的气氛更加压抑。青铜残片静静地躺在桌上，如同一个沉睡的恶魔，散发着无声的威胁。
“大人，赵槐失踪，线索中断。王中郎将和武玲珑绝不会善罢甘休，我们下一步……”李昭忧心忡忡地问道。他深知，今日之后，他已被彻底打上了“狄党”的烙印，再无退路。
狄仁杰的目光在青铜残片上停留片刻，缓缓道：“此物是关键，亦是祸源。需寻一绝对隐秘安全之地，详加研究。另外，赵槐虽失踪，但其在将作监潜伏多年，必有同党！查！从其日常接触之人、经手之账目、所有异常支取的物料，顺藤摸瓜！尤其是……金、玉、以及某些特殊矿物！”他再次强调了特殊矿物，显然将青铜残片与某种特殊冶炼或能量联系了起来。
就在这时，门外传来捕头急促的声音：“大人！有急报！”
“讲！”
“刚刚收到密报！王中郎将于半个时辰前……在家中暴毙！”
“什么？！”李昭失声惊呼，猛地站起！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！王中郎将……死了？刚刚还在耀武扬威，转眼就暴毙家中？
裴琰也倒吸一口冷气！这报复……来得太快！太狠了！
狄仁杰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，眼中寒光爆射！他猛地一掌拍在桌案上！
“杀人灭口！”他的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，带着彻骨的寒意，“好快的刀！好狠的手段！”
王中郎将一死，不仅断了追查他是否与“龙渊”或武玲珑有勾结的线索，更是一种**裸的警告和震慑！下一个，会是谁？
房间内一片死寂。烛火不安地跳跃着，将三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在墙壁上。
突然！
一直静静躺在桌上的那块青铜残片，毫无征兆地发生了异变！
中心那深刻的“龙渊”符号，猛地亮起一抹极其微弱、却妖异无比的……暗红色光芒！那光芒如同沉睡巨兽睁开的眼睛，一闪即逝！快得如同幻觉！
但就在那红光闪现的瞬间——
“轰隆——！”
一声沉闷的、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巨响，隐隐传来！紧接着，整个签押房，不，是整个大理寺衙署，都轻微地震动了一下！桌上的烛火剧烈摇曳，几欲熄灭！
裴琰和李昭同时感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！那股源自青铜残片的悸动感和血脉共鸣感，如同海啸般再次席卷全身，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、都要狂暴！
“怎么回事？！”李昭按着胸口，脸色煞白。
狄仁杰猛地推开紧闭的窗户！
窗外，长安城已笼罩在沉沉的夜幕之下。然而，那轮悬挂在天际的明月，此刻竟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……暗红色！如同一只巨大的、滴血的眼眸，冰冷地俯瞰着这座繁华而危机四伏的帝都！
血月当空！
与此同时，遥远的方向，隐约传来人群惊恐的呼喊和骚乱之声！
“地动！是地动！”
“快跑啊！”
“血月！妖月！大凶之兆啊！”
血月凌空，地龙翻身！
狄仁杰死死盯着天边那轮妖异的血月，又猛地回头看向桌上那块仿佛在无声狞笑的青铜残片！他的眼神中，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和一丝……深深的忌惮！
“‘龙渊’现世，血月当空……”狄仁杰的声音低沉沙哑，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，“这长安城……怕是要变天了！”
裴琰和李昭站在狄仁杰身后，望着那轮染血的明月，感受着体内那难以平息的狂暴悸动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灵魂深处升起，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。
这青铜残片引出的，是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古老、更加恐怖的存在！而他们，已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这场可能颠覆一切的巨大风暴中心！
